为什么要给“千古第一淫妇”潘金莲立传？
潘金莲不得不嫁给了武大郎，虽然嫌他长得丑陋，但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住在清河县，过着平淡安静的生活。一天，武大郎因犯事而逃逸多年的弟弟武松突然冒出来，他赤手空拳打死景阳冈的猛虎，一时之间成了清河县的大英雄，被县太爷看上，在衙门里当差，有一份稳定职业。
武松的出现彻底打破了生活平衡。他长得高大威猛，面容俊美，与武大郎正好形成鲜明对比，加上三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金莲深深地迷恋上了自己的小叔子，眼里心里都是他……
这是中国人最熟悉的故事。《水浒传》和《金瓶梅》两部巨作让潘金莲这个女人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水浒传》着力于毒杀亲夫的狠毒，《金瓶梅》惊世骇俗的性描写更让潘金莲坐实了千古第一淫妇的名头。
时过境迁，同情金莲者有，为金莲平反者有，用金莲来满足自己意淫的有，但唾弃的可能更多，否则在如2016年名动一时的“王宝强妻子出轨事件”中，愤怒的网友也不会用“古有潘金莲今有XX”来形容。这个恶毒又可怜的女人在世人的唾弃和怜惜中，形象千回百转。
最近，一部话剧《金莲传》即将在北京上演，作者用黑色幽默的方式重新解读了潘金莲的一生，或许能让我们重新认识这个女人。
潘金莲的人生走了一个折返线。她内心被武松（代表了英雄主义）点燃的爱欲，无疑带有一抹凄迷的启蒙色彩，有值得人们同情的一面；其后，她与西门庆干柴烈火，穷奢极欲，又走向了人性的反面，似乎弥漫着一股后启蒙时代道德沦丧的浓浓硝烟。 ——《金莲传》编剧刘春
为了写“潘金莲”剧本，我开始接触《金瓶梅》这部奇书。写初稿的时候读过两遍，后来又复习了一遍，关键点用荧光笔划上了道儿。 阅读中国古典小说，我个人最大的感受是：你不是一个人在读书。古典小说大多脱胎于说书人，是那种热腾腾、高朋满座的东西；“唐传奇”里许多故事其实都有政治影射，或者突出某个大人物的超人属性，或者反映老百姓的普遍心态，可以说是正史的一种补充；到了四大名著，有名家点评，相当于金圣叹、脂砚斋、张竹坡这种级别的人在不停地给你发“弹幕”，读小说就跟会见绝世高人一般，他们画龙点睛的评点，太有营养了。 中国小说眉批、评点的传统给丢了，真可惜。 《金瓶梅》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它的性描写。在这部自然主义巨著里，日常生活像文献一般被详实谨严地记录下来，唯独性描写这一块，仿佛是作者的一块自留地，尽情地尝试了所有的风格化写作，有工笔，有写意；有乡土文学，有文人雅士；有原始，有高度意象……我还没有发现谁在这方面超过兰陵笑笑生的，笔力达到，多样性也不可能超越。该书的性描写遵循这样一个规律——为人物性格服务。比如潘金莲和王六儿这两个人，同为登峰造极的荡妇，潘金莲的性行为都带有情味，有情趣、情致，而王六儿则是赤裸裸的性交易，是升级版的潘金莲，更加机械冷酷。 当然，书中大胆直露的性描写过于色情，是否适合在大众中流布，我心里也是打问号的。 第一遍看《金瓶梅》，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胡僧（也作梵僧，见四十九回），一个过场人物，长得像男性那物。在会评会校本里，评家张竹坡一路拿他打趣，穷追猛打，呼而嘿哟，逗极了。 胡僧虽然只露了一小脸，却举足轻重，是个关键性人物，正是他送给西门庆的春药导致了西门庆精尽人亡。在他出现之前，西门庆达到了人生顶点，家中娇妻美妾成群环伺，出门狐朋狗友环绕，完全是一派乌托邦帮主的架势。 有一天，说不清楚哪来的灵感，胡僧突然与武大郎在我脑中合体，于是，就有了《金莲传》的故事基。胡僧=未来的武大，武大死后幻化成胡僧，给西门庆春药讨命复仇。就好像解立体几何题，加一条虚线，难题豁然解开，写作的时候就有那种敞亮感。
《潘金莲：刘春戏剧+小说集》
最近一次通读《金瓶梅》，是在去年五月，花了十天时间。距离上次读它已经十多年了，我感兴趣的点完全不一样。以前看故事热闹，看女人斗嘴有趣，现在看这帮糊涂虫大难领头（国破与家亡）可悯，看千金聚来散去无常，以前看得没心没肺，现在看得欲哭无泪。好书真的得看两遍，年轻时一遍，老了再读一遍。
《金瓶梅》是一部史诗性的神作，它具有双重价值：文学的和文献的。作为一部文献巨著，它的价值还远没得到开掘。在资本主义萌芽刚刚出现的时候，有人竟然用如此细密可考的文字记录下城市生活的全貌，当时的人们如何挣钱花钱，大到田产房契，迎来送往，小到妇人的头饰纹样，吃的零嘴儿，都跃然纸上。 说中国人不会写城市题材，这是一个伪命题。早在好几百年前就有人写出了第一流的市井文学。 乡愁 这个故事，2005年夏天我写过一个版本，名字叫《潘金莲》；近两年推翻了又重写一稿，故取名《金莲传》以示区别。《金莲传》加入了时代感和文献感，人物动机也更合理一些。 从05年到现在，经过十几年的打磨，人物其实一直都在变化中。比如瓶儿，以前只是个功能性人物，很苍白，但写作过程中，我对她越来越有感觉。她为西门庆所独钟，愚痴，又命运多舛，她身上那种被爱女人特有的柔软和芳香，令人生怜。有一次看书，提到张爱玲读瓶儿时每每亦哭，于我心有戚戚焉。 武松、西门庆还有武大，都有漫长的人物发展史，也印证着我自己的心路历程，篇幅所限，这里就不一一赘述。 王婆这个人物是最早定型的，说起来她跟我的渊源最深。我是南方人,家乡雨水特别多,立春之后就没完没了下雨,过了清明进入漫长的梅雨季节,到了夏天更是暴雨连连。后来我考到北京,留下来工作,雨水成为我乡愁的最重要部分。 记得小时候只要一下雨,操场就泥泞不堪,老师只好改在教室里上课，偏巧体育老师是上海知青，平时有点爱揩女生油那种，故事讲得真是好，天生说书的料，酷爱讲咸湿故事。 我记得,潘金莲的故事讲了差不多一个学期,导致我一上体育课就盼着下大雨。当然老师参考的肯定是《水浒传》, 不可能是《金瓶梅》。 他讲王婆给西门庆定勾引潘金莲的十条“挨光计”,那真是经典中的经典，连比划带表演，足足一堂课,讲得眉飞色舞，形销骨立。当他讲到筷子掉地上如何如何时,我们全都低下头去地上找，就有那么传神。 现在想来,我们体育老师当年正值壮年,一个人在革命老区下放,没有妻小,周围全是呕哑嘲哳的江西口音,那点旺盛的力比多只好全都过嘴瘾了。 我那会好像才上小学,对男女之事完全没有开窍，根本不理解潘金莲的性饥渴，最喜欢的人物是郓哥和王婆。喜欢郓哥，是因为他跟我们年龄相仿；喜欢王婆,却是因为她坏得出奇，坏得天才。王婆这个人物光彩不亚于莎翁笔下的恶棍,做坏事做得那么专业，那么有章法，也是醉了。 我那时候小，不知道这就是典型人物的艺术魅力。这一点，在坏人身上往往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主题
写小说面对的是个体读者，他们只关心故事好不好看，而编剧在很漫长的时间里，甚至演出之后，都将面临同一个问题：你到底想通过它表现什么主题？ 我每次听到“主题”二字都会一哆嗦。一个成型的剧本，创作者脑子里肯定有一根大梁，故事脊柱，否则也支撑不起来，但一经说出来，那种谜一样飘忽的味道就荡然无存了。
《金莲传》话剧排练现场
而且，我比较偏爱那种指东打西的故事。比如《卧虎藏龙》，表面上是一把青冥宝剑引起的风波，实则讲一个男人的中年危机，少女玉娇龙代表了李慕白的本我，那无法调伏的自我心性。又如《O娘的故事》表层为虐恋传奇，实质表现的是一种深刻的宗教体验。这种东西得让人意会，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在我看来，潘金莲的人生走了一个折返线。她内心被武松（代表了英雄主义）点燃的爱欲，无疑带有一抹凄迷的启蒙色彩，有值得人们同情的一面；其后，她与西门庆干柴烈火，穷奢极欲，又走向了人性的反面，似乎弥漫着一股后启蒙时代道德沦丧的浓浓硝烟。 由爱欲而引起的对启蒙的反思，启蒙者好心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我不知道算不算一种主题，我一直对此很感兴趣。
《金莲传》话剧排练现场
在《金莲传》里，所有人死后都去了阴间，所有的死人最终都会团聚。好人有好报，他们在阴间获得力量，恶有恶报，他们在阴间必须用肉身赎罪。我想，阴间在这里只是一个代称，其实它是一个天道的主题，就像《道德经》那句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
天道公平，可人间法则逆天而行，两相比照是多么地辣眼睛。
2017年4月2日
晚上7:30（时长135分钟）
北京 鼓楼西剧场演出
不对外售票
剧场地址：
北京市西城区鼓楼西大街小八道湾胡同6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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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的人生走了一个折返线。她内心被武松（代表了英雄主义）点燃的爱欲，无疑带有一抹凄迷的启蒙色彩，有值得人们同情的一面；其后，她与西门庆干柴烈火，穷奢极欲，又走向了人性的反面，似乎弥漫着一股后启蒙时代道德沦丧的浓浓硝烟。 ——《金莲传》编剧刘春
为了写“潘金莲”剧本，我开始接触《金瓶梅》这部奇书。写初稿的时候读过两遍，后来又复习了一遍，关键点用荧光笔划上了道儿。 阅读中国古典小说，我个人最大的感受是：你不是一个人在读书。古典小说大多脱胎于说书人，是那种热腾腾、高朋满座的东西；“唐传奇”里许多故事其实都有政治影射，或者突出某个大人物的超人属性，或者反映老百姓的普遍心态，可以说是正史的一种补充；到了四大名著，有名家点评，相当于金圣叹、脂砚斋、张竹坡这种级别的人在不停地给你发“弹幕”，读小说就跟会见绝世高人一般，他们画龙点睛的评点，太有营养了。 中国小说眉批、评点的传统给丢了，真可惜。 《金瓶梅》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它的性描写。在这部自然主义巨著里，日常生活像文献一般被详实谨严地记录下来，唯独性描写这一块，仿佛是作者的一块自留地，尽情地尝试了所有的风格化写作，有工笔，有写意；有乡土文学，有文人雅士；有原始，有高度意象……我还没有发现谁在这方面超过兰陵笑笑生的，笔力达到，多样性也不可能超越。该书的性描写遵循这样一个规律——为人物性格服务。比如潘金莲和王六儿这两个人，同为登峰造极的荡妇，潘金莲的性行为都带有情味，有情趣、情致，而王六儿则是赤裸裸的性交易，是升级版的潘金莲，更加机械冷酷。 当然，书中大胆直露的性描写过于色情，是否适合在大众中流布，我心里也是打问号的。 第一遍看《金瓶梅》，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胡僧（也作梵僧，见四十九回），一个过场人物，长得像男性那物。在会评会校本里，评家张竹坡一路拿他打趣，穷追猛打，呼而嘿哟，逗极了。 胡僧虽然只露了一小脸，却举足轻重，是个关键性人物，正是他送给西门庆的春药导致了西门庆精尽人亡。在他出现之前，西门庆达到了人生顶点，家中娇妻美妾成群环伺，出门狐朋狗友环绕，完全是一派乌托邦帮主的架势。 有一天，说不清楚哪来的灵感，胡僧突然与武大郎在我脑中合体，于是，就有了《金莲传》的故事基。胡僧=未来的武大，武大死后幻化成胡僧，给西门庆春药讨命复仇。就好像解立体几何题，加一条虚线，难题豁然解开，写作的时候就有那种敞亮感。
《潘金莲：刘春戏剧+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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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是一部史诗性的神作，它具有双重价值：文学的和文献的。作为一部文献巨著，它的价值还远没得到开掘。在资本主义萌芽刚刚出现的时候，有人竟然用如此细密可考的文字记录下城市生活的全貌，当时的人们如何挣钱花钱，大到田产房契，迎来送往，小到妇人的头饰纹样，吃的零嘴儿，都跃然纸上。 说中国人不会写城市题材，这是一个伪命题。早在好几百年前就有人写出了第一流的市井文学。 乡愁 这个故事，2005年夏天我写过一个版本，名字叫《潘金莲》；近两年推翻了又重写一稿，故取名《金莲传》以示区别。《金莲传》加入了时代感和文献感，人物动机也更合理一些。 从05年到现在，经过十几年的打磨，人物其实一直都在变化中。比如瓶儿，以前只是个功能性人物，很苍白，但写作过程中，我对她越来越有感觉。她为西门庆所独钟，愚痴，又命运多舛，她身上那种被爱女人特有的柔软和芳香，令人生怜。有一次看书，提到张爱玲读瓶儿时每每亦哭，于我心有戚戚焉。 武松、西门庆还有武大，都有漫长的人物发展史，也印证着我自己的心路历程，篇幅所限，这里就不一一赘述。 王婆这个人物是最早定型的，说起来她跟我的渊源最深。我是南方人,家乡雨水特别多,立春之后就没完没了下雨,过了清明进入漫长的梅雨季节,到了夏天更是暴雨连连。后来我考到北京,留下来工作,雨水成为我乡愁的最重要部分。 记得小时候只要一下雨,操场就泥泞不堪,老师只好改在教室里上课，偏巧体育老师是上海知青，平时有点爱揩女生油那种，故事讲得真是好，天生说书的料，酷爱讲咸湿故事。 我记得,潘金莲的故事讲了差不多一个学期,导致我一上体育课就盼着下大雨。当然老师参考的肯定是《水浒传》, 不可能是《金瓶梅》。 他讲王婆给西门庆定勾引潘金莲的十条“挨光计”,那真是经典中的经典，连比划带表演，足足一堂课,讲得眉飞色舞，形销骨立。当他讲到筷子掉地上如何如何时,我们全都低下头去地上找，就有那么传神。 现在想来,我们体育老师当年正值壮年,一个人在革命老区下放,没有妻小,周围全是呕哑嘲哳的江西口音,那点旺盛的力比多只好全都过嘴瘾了。 我那会好像才上小学,对男女之事完全没有开窍，根本不理解潘金莲的性饥渴，最喜欢的人物是郓哥和王婆。喜欢郓哥，是因为他跟我们年龄相仿；喜欢王婆,却是因为她坏得出奇，坏得天才。王婆这个人物光彩不亚于莎翁笔下的恶棍,做坏事做得那么专业，那么有章法，也是醉了。 我那时候小，不知道这就是典型人物的艺术魅力。这一点，在坏人身上往往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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