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合肥口述故事:烽火连天毕业歌

2017-03-03  A+ A-
  □讲述人:张远帆(88岁)

  已近九十高龄的张远帆老人,每天仍抽出时间进行文学创作。作为一位土生土长的老合肥人,她的合肥记忆,不少内容都和烽火相关。时代的风云刻印,沸腾的热血忠诚,在老人口中,娓娓道出。

  书院里飘出抗日歌声

  “我1924年出生,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是私塾先生,母亲也读过书。我小学还没毕业,抗日战争开始了,便随父母逃难来到刘老圩。先在聚星小学读书,小学改成肥西私立初级中学后,仍继续学业——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刘铭传出资建立的肥西书院。”

  肥西书院过的是住校生活,离父母身边虽只有五十里路,但娇养的女孩子还是泣不成声。好在,学校充满新鲜活力的生活迅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学校男女生一律穿黑色粗布校布,打裹腿戴军帽,女生帽内都是齐耳短发,精神抖擞。早晚出操集合,高唱抗日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脱下你的大袖长袍,洗去你的胭脂粉,我们要去创造世界……’”课本是油印讲义,吃饭都是蹲在地上,八个人围一个瓦钵,钵内的菜,不是水煮黄豆,就是泛青绿色的根须很长的豆芽。各人用搪瓷饭碗,从大箩筐内盛满米饭,举到钵边,立正等一个口令,齐呼:“我是黄帝子孙,我是中华儿女,每日都须三餐,每餐不忘国耻!”

  曾与虢季子白盘为邻

  当时刘老圩主人是刘铭传的曾孙,叫刘文彪,字肃曾。“这是位对学生非常关照的前辈。”

  刘家祖传的国宝虢季子白盘,那时还在刘老圩收藏。

  “肃曾大哥凭借着智慧和从容,抵制住了国民党县长及地方驻军头目的索取。直到解放后,才亲自将国宝护送到了北京博物院。”

  “当时我们学校的校长是叫刘学熙,字辑之,曾留学法国,与陈毅是同学。”也就是在刘肃曾和刘校长的介绍下,是年,十六岁的张远帆定下了婆家。婆家是刘铭传一位侄子的后裔,她的未来丈夫刘文驎,和张远帆亦是同班同学。

  “未来的婆婆带着两个未成年的遗孤寄宿在刘老圩,独掌家门深感艰难,遂想赶紧娶儿媳。她天天在门缝中窥看过往的女生,终于相中了一个,那就是我。”

  初中毕业后,小夫妻俩就在刘老圩的北书房完婚。那年张远帆十九岁。“我为不能升学而大哭一场,乃至生了一场小病。”

  毛坦厂激情岁月

  虽是包办婚姻,却成天配良缘。年轻的夫妻,抛弃少爷与少奶奶的身份,脱下西服与旗袍,在家族老太太的支持下,一起参加革命,双双投奔解放区。

  张远帆记得,那是1948年冬天,小夫妻俩吃完母亲做的晚饭,从刘老圩出发,加入从肥西来的一百多名青年与学生队伍,在一个班的解放军战士护送下,连夜赶到了已经解放了的六安毛坦厂。

  位于舒城、霍山、金安三县区交界的毛坦厂,这个大山里的小小镇子,是刘邓大军第三纵队指挥部所在地。不仅如此,在抗日战争打响之后,它还集中了全国优秀的热血青年,革命学子。1939年,日军入侵合肥前夕,省城部分学校迁至毛坦厂成立了安徽省第三临时中学,史称“三临中”。抗战胜利后,在“三临中”的校址上又办起了荥阳中学。1947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荥阳、广城等五所中学在毛坦厂合并,校名为“私立六南中学”。

  张远帆夫妇就是这样一个背景下走进了新生活。

  “那年我才二十四岁,从未见过如此沸腾的群体,全是青年男女,从各个大城市的学校来的,大家唱呀,跳呀,听老革命干部讲道理。第一次皖西行署主任罗士高讲课,听到‘丢下包袱’这个词特别感到新鲜。我们许多人一起睡大通铺。以我和文驎为发界线,女的靠我这边一溜条,男的靠文驎那边一溜条。生活起居饮食极简朴,精神却高度舒畅。”

  1941年1月,小夫妻俩报名参了军,随大部队南下,参加了渡江战役。

  一枚月饼上的牙印

  因身怀有孕,张远帆回到合肥在民政局工作。不久,思念妻儿的刘文驎也选择回原籍工作。双职工工资加起来也不过118元,刘家有六个孩子,生活不宽裕,心情却平和快乐。

  “下班后我们常领着六个孩子去附近公园、马路散步,星期六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唱唱歌,讲讲故事,和孩子们一起做他们最喜欢的拍手开火车的游戏,欢声笑语几乎要冲破屋顶。星期天一早我们把孩子们收掇整洁,我和三个女孩还淡淡地抹上口红胭脂,一家人上街到早点铺吃点心,乐融融团团围上一桌。旁人都投以欣羡的眼光。称我们为年轻的爸爸漂亮的妈妈。也有人看我俩带着六个孩子,开幼儿园似的,怜惜地说:‘这么多孩子!长大就好了。’我却心想,现在就好,我们年轻,前途会更好。”

  “反右”时,因为直言,张远帆坐牢三年,出来被分配去当壮工,拉板车。刘文驎虽还在学校教书,但也几经审察,关农场,下牛棚,用微薄的薪水撑起一家人的生活。

  “那时,我先生周末带孩子们在环城马路散步,孩子们不明白这阴森的路上有什么好玩的。”真相是,张远帆最初就关在这边的监狱。刘文驎带着孩子们从墙外走过,心里感觉离妻子近了些。后来张远帆被送往西郊的女子劳改农场:“蚕场”,地址就在今天的樊洼路上。在这里,她吃着黑窝窝头,做着繁重的体力活,竟然还偷偷从狱友那里借阅雨果、托尔斯泰的小说。

  那是六十年代,家人中秋节送进来的月饼上,还留有孩子们小小的齿痕,可想孩子们忍住了多大的诱惑。出狱后,在领导过问下,四个大点的孩子拉上了小板车,为学校运煤和黄沙水泥,补贴一点家用。一家人就这样相濡以沫,走过艰辛。

  如今,阳光洒满窗下,桂花香里,近90岁的张远帆白发如雪,笑容恬淡:“我的老朋友们,多半相识于合肥解放前,大家共同经历时代风雨。城市越来越焕发青春,而为它奉献了一生的他们,已无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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