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穿过樟子松繁茂的树冠,洒在半尺深的积雪上。成群的野生梅花鹿在树丛间奔跑、跳跃,呦呦鹿鸣不时在林中回荡……
2016年5月7日,王树清(左一)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拜泉县上升乡检查造林质量,发现问题立即叫停、返工重来,直到达到标准。
看着眼前这一幕,72岁的王树清笑得满脸褶子。他举起因常年种树和野外工作变得皲裂粗糙的大手,指着一片片人工林骄傲地说:“这辈子,值了!”
这里是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拜泉县,是中国“三北”防护林建设工程东部战线的关键区域,也是全国平原地区第一个百万亩人工林县。
2006年5月1日,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拜泉县,王树清(右)在打桩。
“没树,就像是没‘爹’的孩子”
50年前,拜泉县一片光秃。
没树挡不住风,下的种子隔天就被刮翻起来,种地要种两遍地,农民损失严重。
曾经抓把土都流油的北大荒景象在拜泉县是“传说”,黑土层从一米厚度降至二三十厘米,农民赖以生存的沃土被大风吹跑了。
新生乡兴安村丁家沟的50余户人家,曾因严重水土流失导致房倒屋塌,不得不离开家园另谋生路。
2016年3月14日,王树清(右二)在黑龙江省拜泉县国富镇通肯村和当地干部规划植树造林。
“当时,全县得有20000多条侵蚀沟,相当于一个中等乡镇的面积。用农村话讲那沟得有‘一房多深’,土地根本打不了粮食。”曾任拜泉县县委书记的王树清说,因为没树,拜泉县就像是没“爹”的孩子,吃了太多苦。
即便如此,当地人对种树这件事仍然不够重视。
“我17岁知道没树不行。”王树清说,他在担任生产大队团支部书记的时候,村里老支书张喜林就很重视种树,常让年轻人把树杈子砍下来,插在土里育苗。“老支书的态度影响了我。”
随着王树清走上领导岗位,他尝试带领更多人一起种树。但在那个以打粮多少论英雄的年代,他遇到了很大阻力。
要造林就要投入,要耽误时间,考核上也没要求,县委班子里有三分之一的人不支持他。但王树清很犟,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干。
为摸清生态底数,王树清每天开完早会后,把麻花或馒头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就到村里去,一待就是一整天。
为让群众看到政府的决心,王树清坚持“群众干多少干部就干多少”,跟大伙儿一起劳动。
为调动大家伙的积极性,王树清拒绝普遍号召,提出培养典型村,谁先种谁获益,充分发挥榜样力量。
2002年5月30日,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拜泉县,王树清(左一)在检查植树造林情况。
1978年,我国启动“三北”防护林建设工程,打响防风固土造林战役。王树清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带领当地数十万干部群众为全县3600平方公里土地打上了网格,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种树!种树!种树!
王树清对种树始终保持着一种紧迫感。每天3时30分就起床,到现场蹲点抓质量,选什么树苗、树丛的稀密度、病虫害防治,只要跟林子有关的事情都在他脑子里。
“种树是良心活,有一段时间树没少种,但成活率不高,原因就是有人在糊弄。”王树清说,为了保质保量建生态,他自己练就了几个绝活:一是用手摸摸树就知道活了没有,“用手摸栽完的树苗,凉的就是活的,热的活不了。按这个方法来,一准没错。”
二是发明了“签插法”,把树苗用土培好后,拿签子在树根周围的土层扎进去四五个眼儿,这样水就能快速渗透进土里去,不流失。“交人交心、浇树浇根,讲的就是这个道理。”王树清一边示范一边说。
2009年11月30日,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拜泉县,王树清(左)在检查树苗情况。
“谁对树不好我跟谁拼命”
“树是王树清他‘爹’”,这是拜泉县妇孺皆知的一句“名言”。
1999年,上升乡团结村一位村民去县里卖牛,半路上没牵住的牛进了林地。“当时护林员就要按照乡规民约罚款,这位村民说啥也不认可。结果护林员整了句,树就是王树清他‘爹’,你还敢让牛进林地?”王树清说,这句话从此流传开来。
今年79岁的张春林曾担任拜泉县农委主任,是王树清的好搭档,对他的事更是“门儿清”。
“1986年6月10日,全县开一个农业现场会,车队经过一片林子时,王树清就发现一条林带被砍得白花花的,当时就急了。他让所有人下车,说‘请向这些绿色生命默哀3分钟’。”张春林说,这个日子之所以能牢牢记住,就因为这个场景让他记忆深刻。
2016年5月25日,王树清在黑龙江省拜泉县国富镇爱护村查看造林地块时跳过一条水沟。
“不怕王树清看,就怕王树清站。”在当地人眼中,王树清爱树、护树是出了名的,谁种树都不能糊弄,他一准儿能发现问题,直接把树就给你拔起来重种。
1981年,拜泉镇镇郊村有一片返工林,刚种下的3600多棵树全都死了,这事让王树清急得险些一夜白了头。
为了查找问题,王树清在返工林旁待了一天。他发现当地人给大树浇水,一桶水浇了六七棵树,这就是症结啊!一桶水只能浇透一棵树,这么浇树还能活?
在王树清看来,种树不易、守绿更难,想把生态建设好,不光要有良心、有毅力,更要靠科学。
2006年5月1日,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拜泉县,王树清在检查小树苗。
1979年,王树清到沈阳农业大学脱产半年学习农学,“我从那时得到了生态学的启蒙,知道了人和自然的关系,也意识到要请专家和学者来现场指导,做生态农业规划。”
学成归来的王树清将专家指导和自身经验进行了综合,总结出了十子登科、三道防线、三种水库、五种节水灌溉模式、六种防风治沙模式等一系列生态建设科学方法。
站在丁家沟为保持水土而修建的梯田上,王树清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他的“三道防线”理论。
“你从这山上往下看,第一道防线是在山顶上种树,然后在林地和耕地交界的地方挖开截流沟,这样就能把山上的水留住,带不走土和肥;第二道防线是在山坡上修梯田,让雨水就地渗透;第三道防线是把已经冲成的侵蚀沟都种上树,也是为了留住土和肥。”王树清自豪地说,通过这三道防线,从山上流到下游水库的就是清水了,山洪水变成大资源。
如今,丁家沟迁走的村民又搬了回来,王树清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2008年9月18日,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拜泉县,王树清(左)在检查植树造林情况。
“只要一息尚存,我就要种树、守绿”
2007年,王树清从齐齐哈尔市副市长的位置上退休。本该颐养天年的他,却在退休后一刻没有停歇地回到拜泉县,当起了义务护林员,从种树人变成了守绿人。
“别看我当过这官那官,我最得意的还是现在这个义务护林员的头衔。”王树清一边翻着手机通讯录一边说,岁数大了,走不动了,但在下面的乡镇和村屯,发展了挺多“眼线”,哪儿的牛踩树了,哪儿的树被砍了,只要跟树有关的事都给我打电话。
2008年初,王树清照例去村屯转悠看树,“走到长久村,我就发现6棵杨树被盗伐了,再往前走,又发现28棵落叶松也没了。我这冷汗唰就下来了。”
王树清在村里闷头找了一上午没找着,中午回家扒拉一口饭,又出来找,傍晚时分才在村头一户人家院里找着被砍伐的树。
2016年8月1日,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拜泉县城西湿地,王树清在帮养畜户打饲草、捆草。
“你说大过节的,他找树找一整天。孩子们都等他过节吃团圆饭,我打几十个电话催,回来线衣都是凉的,人都冻透了。”王树清的爱人曲国平说,她当孩子面给老伴一顿训,这么折腾图啥?他就嘿嘿笑,也不吱声。
“你说我图啥,我就图个心安。树咱种了,就得管好,还得鼓动大伙儿一块儿管!”为让更多人了解拜泉生态建设的历史,向更多人传播绿色理念,王树清退休后干了件大事——自费修建生态文化博物馆。
王树清说,三层楼的展板,全是他跟着一起做的,吃、住、睡都在这个博物馆里。“你看,这些老照片是我一张张挑出来的,从一片荒芜到如今绿树成荫的照片都有,挑照片的时候就好像重新过了一遍人生。”
由于博物馆是自费筹建,外面还欠着“饥荒”的王树清没有多余的钱请讲解员,每年上百场的参观都由他亲自去讲。曲国平心疼老伴儿,便也学着讲解,帮他分担一些,让他能歇一歇。
生性耿直的王树清即便年岁已高,依旧没改“犟”脾气。现在他不仅守绿,还将更多的关注放在了野生梅花鹿身上。
2003年2月7日,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拜泉县,王树清(左)在检查植树造林情况。
“王老师对树认真,保护鹿也认真。冬天跟我们一起给梅花鹿送料,六七十岁的老人了,中午也跟我们靠着棵大树一起一口饼干一口水。”国富林场副场长郭云龙说。
2011年,王树清配合公安机关侦破一起猎杀野生梅花鹿的案子,偷猎的人托人给他送去20万元,让他别盯着了。他急了:“我不要钱,我就要鹿”。最终,犯罪分子被绳之以法。
如今,王树清50年间带头种下的123万亩人工林正在向人类反馈大自然的赠予。
“看着没,这儿一群,那儿又来一群。”在仙洞山野生梅花鹿自然保护区,梅花鹿从最初的十几只繁育壮大为300多只;
全县森林覆盖率从上世纪60年代初的3.7%增长到现在的23.7%,山更绿了、水更清了;
粮食单产从不足百斤增长到如今的800斤,除了化肥、科技等的因素,种树带来的生态变化居功至伟;
拜泉县修建“村村通”公路、建设文化活动室,本应由村民自筹的部分没用个人掏一分钱,全部靠合法卖掉成熟人工林凑齐了费用……
王树清已年迈,他用一头白发换来了拜泉县的绿水青山;
王树清还年轻,他的精神永远生长在郁郁葱葱的青松林海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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