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长沙9月11日电 题:永不停转的“陀螺”——追记中国工程院院士、国防科技大学教授高伯龙
新华社记者苏晓洲、张汨汨、刘少华
激光陀螺——现代战争终极致胜的“武器之眼”,高新装备跨越星辰大海、实现精确运行和精准打击的“导航之芯”。
已故中国工程院院士、国防科技大学教授高伯龙——中国“激光陀螺奠基人”,数十年里在一片片质疑中顶住压力,在一次次失败后从头再来,提出了中国专属的激光陀螺理论,并将理论变成了现实。
在外界,高伯龙深藏功与名。这位“军用光学第一人”就像陀螺仪中那束高速旋转而始终精准锁定方位的激光,足够强大、足够纯粹,能在动荡与混沌中穿透一切黑暗、击破一切阻力,令人高山仰止,值得永远铭记。
1980年,高伯龙(前中)在实验室指导科研人员进行激光技术研究(资料照片)。 新华社发
立“军令状” 攻关中曾一年瘦13公斤
中国自行研制激光陀螺,起步如同“让只见过爆竹的人设计导弹”——当时中国科学家没见过激光陀螺实物,也不清楚原理。但为了国家安全,研发只争朝夕。
“开始主要有四种方案。”高伯龙的同事、高级工程师丁金星回忆,业界对国外通行的“二频机械抖动”方案最看好,对高伯龙创新的“四频差动”方案最怀疑。
但高伯龙坚持己见:“以我国目前的工艺水平,如果仿效外国,几十年内都无法取得突破,要想成功,必须走自己的路。”
选择“换道追赶”的高伯龙顶着压力开始攻关。
在此期间,传来国外3家相似项目下马的消息,质疑因之再起:“国外有的你们不干,国外干不成的你们干。”
高伯龙没有动摇,他曾这样说道:“外国有的、先进的,我们要跟踪,将来要有,但并没有说外国没有的我们不许有。”他再次对自己的理论进行了周密的计算推演后坚持:“外国在最初就犯了结构上的原理错误,而我的方案无此问题。”
然而,在激光陀螺小型化实验室样机鉴定这一关键环节,样机突发故障。一些参加成果鉴定的专家坐不住了:“你的‘中国特色’存在原理错误,赶紧画句号算了。”
“一年内解决问题!”高伯龙立下“军令状”。
一年后,再次面对专家评审的高伯龙,瘦了足足13公斤,而问题则圆满解决。
“美国当年‘枪毙’四频方案,认为‘四频’绝不可能上型号(应用到武器上)。”高伯龙的学生、国防科技大学教授龙兴武说,“而我们后来偏就上型号了。”
高伯龙在实验室调试DF透反仪(资料照片)。 新华社发
敢“硬碰硬” 几十年坚持天天“爬坡”
实验室样机鉴定通过,证明了理论的可行性。高伯龙要把“平面结构四频差动激光陀螺”用到武器上,磨难堪比“登天”——制造激光陀螺融汇光、机、电顶尖科技和工艺,当时中国几乎所有指标都难以达到。如“增透膜”,当时国内顶尖镀膜机穿透率最高千分之一,而造激光陀螺起步就要万分之一……
“理想很美好,现实太严酷。”龙兴武说,“光学加工、机械加工、光学薄膜、真空技术、微弱信号处理、超洁净化处理……全是几个数量级的差距。”
理论物理出身的高伯龙,以近乎“造火车重新去发明轮子”的坚韧,转而攻关工程技术:没有纳米级光滑表面的石英玻璃,自己磨;没有高精度检测仪,自己造;没有软件,年过花甲的他自学电脑语言,自己编……
龙兴武回忆与导师攻关镀膜——每天半弯着腰、目不转睛地守在电子溅射镀膜机前,盯着墨镜下那暗红色的火光,稍有疏忽,就前功尽弃……这段“硬碰硬”经历,被龙兴武形容为“狠狠攻关”。
最困难的时候,一个问题卡了近3年;最危急的时候,只剩10万元实验费;最紧张的时候,再不出成果就要下马……
眼前仿佛是拨不开的浓雾、穿不透的黑暗,看不见黎明,梦不到未来。期间,有人带着希望和勇气前来,也有人带着绝望和挫败离开。而高伯龙,始终斗志昂扬。
“他情绪从不低落,即便退休命令都被报到总部去了,他还领人在实验室抓紧‘最后时间’拼命。”丁金星说。
2003年,高伯龙在教室作激光陀螺讲座(资料照片)。 新华社发
能拼到底 生命尽头还要冲锋
高伯龙与他的团队,时常是每夜奋战到凌晨两点。此时,道路两边茂密的女贞树在月光下婆娑,沁出深夜独有的清馨。这些暗夜中的行者,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仍然兴奋。
凭着这种干劲,无数“拦路虎”被挨个拿下,他们不断创造“中国第一”:原理创新的DF透反仪、“检测之王”全内腔He-Ne绿光激光器……
“一个项目,干十年没成果,二十年天天‘爬坡’,只有他们能‘啃’下来。”一位专家感慨,当初全国有近20家机构做激光陀螺,只有国防科技大学的团队坚持到最后。
1994年,工程样机通过鉴定;1998年,应用于国产武器系统;21世纪初,批量生产……中国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激光陀螺研发、生产和应用强国。
国防科技大学教授罗晖说,高伯龙面对困难,绝不放弃;取得成功,永不停步。89岁,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他还在攻关新型激光陀螺惯性制导系统。
罗晖永远无法忘记,2017年当学生们将卫星首次搭载激光陀螺发射成功的消息告诉病床上的导师时,高伯龙脸上绽放出孩童般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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